县城教师:“铁饭碗”光环下的职业变局
日期:2025-10-19 14:23:16 / 人气:2

“还要不要做老师?”这个问题,困扰了杨筱两年多。她曾是江西万年县一所村小的语文老师,教龄7年。两年前,学校因生源不足需按要求撤并,选调去乡、县学校的教师名额有限,她因为没有编制,被告知要自行安排。回到县城后,杨筱一边带托管班维持收入,一边等待县城教师招聘考试,却在两年间意识到:县城里似乎不缺教师了。
职业困境:从“香饽饽”到“富余者”
杨筱所在的万年县,隶属上饶市,位于江西东北中部,常住人口不足35万人。据澎湃新闻数据,该县出生人口从2008年的7934人骤降至2024年的2478人。今年3月初,万年县政府办答复网友时明确提到,学生规模逐年递减导致教师规模将有富余,短期内对富余专业教师不再考虑招聘。
这并非个例。时代周报记者在“问政江西”平台检索发现,2025年已有鄱阳县、遂川县、信丰县、上高县等多地答复称,年内暂未有中小学或幼儿园教师招聘计划。据《财经》报道,截至2025年9月,福建长汀县、江西南城县、浙江临安区、湖南衡山县等多地已提出教师转岗方案,将小学教师遴选转岗至初中任教,或转岗至其他事业单位。
湖南衡山县在9月初发布的《2025年全县中小学教师转岗机关事业单位选岗有关工作的通知》中,明确转岗单位包括当地发改局、民政局、人社局等下辖单位;湖南新化县教育局则提到,已着手分流富余小学教师,部分外地籍教师调至外县市,有对应教师资格证的转岗至初、高中,同时研究分流至其他事业单位的政策。
昔日荣光:稳定与体面的象征
在杨筱的记忆里,当老师曾是县城最稳妥的选择。父母常念叨“女孩子教书育人,体面又安稳”,拿到录用通知时,亲戚们轮番夸赞“有铁饭碗,以后不愁了”。职业的体面不仅体现在社会评价上,收入也颇具竞争力——村小教师除基本工资外还有补贴,到手月薪约五千元,比照当时县城房价,一个月收入能抵上一平米。
在县城婚恋市场上,“老师”更是香饽饽。杨筱当上老师的第一年春节,相亲排满假期,介绍人三句不离“工作稳定、有耐心”。不久后她定下婚约,男方给出三十多万彩礼和“五金”,还添置了新车,父母按当地习俗挨家送麻糍分享喜悦。让她充满职业荣誉感的是,班里学生考上县城最好初中时,在外务工的家长专程赶回来办升学宴,这成为她站讲台的动力。
2019年,李琳也曾面临选择:去长沙做药企销售月入预估过万,或回万年县当小学英语老师。在父母劝说下她选了后者,至今未后悔。作为在编教师,她的收入在县里属优越水平,除工资和假期外还有补充公积金,远超县里私企普遍不足500元/月的公积金标准。53岁的胡群从教30余年,从村小一步步走到县城,职级稳步上升,靠着积攒,退休后有望在县城过上不错的生活。他坦言,30年来学校、医院、政府部门都是大家挤破头想进的“铁饭碗”单位。
光环褪去:岗位调整与压力加剧
近年,县城教师的“铁饭碗”光环逐渐褪去。胡群观察到,县下辖村镇幼儿园、小学的生源持续减少,不少村校关停。万年县教体局公开资料显示,2022年初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共153所,到2024年9月仅剩113所(含2所十二年一贯制学校);2024年全县各类学校263所中,78所备注“撤销”,其中72所位于农村。
根据《万年县优化县域义务教育资源配置工作方案》,2024年8月底前,10人以下乡村小规模学校全面优化调整,30人以下基本调整到位。同年5月,23所村完小被列入撤并方案,秋季学期起实施。学校减少直接导致教师资源调整,胡群所在学校教师编制从超百人缩减至90余人,离开的老师或调岗、或进相关部门、或自寻出路。
李琳属于跨学段调岗的教师。作为小学里少数持有初中教师资格证的老师,她今年7月末接到通知,新学期转至另一所学校初中部任教。但小学与初中教学差异巨大:小学以抄写和简单作文为主,初中需应对阅读理解和思维训练题。为快速适应,她每晚关在书房翻阅教学参考书,生怕被学生问住。月考后,一名学生成绩下滑让她遭家长质疑,考核体系仍沿用小学标准、收入和晋升机会不变,却要承担翻倍工作量,焦虑时常困扰着她。她的同事因转岗考试未通过,沦为事业单位非编雇员,变相降薪;杨筱的朋友在乡里中心小学任教,接到明年无法续约通知,仅获得镇行政单位优先就职的不确定机会。“老师不再是铁饭碗了”,成为李琳和杨筱共同的感慨。
深层原因:三重压力下的必然结果
县城教师的困境,首因是学生人数锐减。万年县披露,学生人数将以年均4000多人的规模递减,教师以每年230余人的速度富余。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指出,人口减少是教师“过剩”的核心原因,加上城乡教育格局变化,乡村小规模学校因经费、师资不足,家长转而送孩子去县城,进一步削减村校生源。在万年县,不少家长进城买学区房,留下的学生多由老人骑电动车每天往返二十多分钟接送。
地方财政压力是另一重制约。万年县教体局《2025年部门预算情况说明》显示,收入预算总额9854.26万元,比上年减少5425.22万元,财政拨款和事业收入均下降。此前当地教体局曾坦言,因财政拨付不及时,部分保安工资延迟发放。储朝晖解释,县级财政需优先平衡支出,教师岗位减少是财政约束与教育投入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。
“以县为主”的教育管理体制也存在局限。华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刘善槐指出,教师编制、人事管理归县级部门,仅能应对学龄人口稳定时的需求,人口剧烈变动时师资配置难以快速调整。他建议推动教师编制动态流转,对人口流入区放宽编制限制,对流出区建立有序退出机制和编制周期回收制度。储朝晖则认为,县城教育困境是人口减少、财政压力与城乡发展失衡交织的结果:人口减少让生源缩水,财政紧张加速岗位压缩,城镇化将学生进一步集中到城区,最终留下富余教师、被撤村校和长途求学的学生。
值得注意的是,并非所有学段师资都富余。我国学前及小学阶段学龄人口已分别于2020年和2023年达峰,未来小学教师将持续富余;而初中、高中学龄人口仍在增长,2024年全国初中在校生5386.16万人、普通高中在校生2922.28万人,均比上年增加百万人,专家测算峰值将分别出现在2026年和2029年。2024年全国初中、普通高中专任教师人数分别增加6.57万、8.7万人,师生比扩大,初高中仍需补充师资。教育部也提到,将结合人口流动研判学龄人口和学位缺口,科学制定县中布局规划。
未来抉择:困局中的坚守与迷茫
万年县教体局工作人员表示,2025年确无教师招聘计划,明年需等省里安排;对于学校撤并和教师调岗,仅称是按教育部文件要求进行,村小多合并至乡镇中心小学,具体调岗轮岗情况并不清楚。
杨筱的感受愈发深刻:“以前在学校教书,每年少几个学生,现在在托管班,每学期少一堆。”新学期她所在的托班因招生问题,50多个座位空了一半,她开始从“铁了心考编”转为“在托班站住脚,尝试课业辅导多赚钱”。县城长辈的态度也在转变,杨筱表妹本打算报考师范,最终在家人建议下学医,“现在说起县里好工作,大家第一反应不是老师、公务员,而是医生,连街上药店都越开越多”。
调岗后的李琳工作越发小心翼翼,跨学段转变让她担心受到质疑。同事间反复讨论去留,有人想考大城市编制,有人想转行业,但她充满担忧:“越往大城市竞争越激烈,我们在县城待久了,到外面就是新人,哪那么容易。”
如今,杨筱整理着托班的教辅材料,看着空出的座位;李琳在深夜翻阅初中教材为自己补课。她们清楚,那个象征稳定与体面的“铁饭碗”已不再稳固,能做的唯有不断充实自己,等待下一个机会。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杨筱、李琳、胡群均为化名)
作者:天富娱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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